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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碟片的小贩

  • 发布时间: 2018-07-23

卖碟片的小贩

 文章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b6a082ab0102x34a.html

2003年春节刚过,我搬往位于朝阳区西坝河南里的新居。新居在东北二环边上,和刚开通不久的地铁十三号线也只有大约一百米的距离。

刚进入春天,一场可怕的疫病—“SARS”袭击京城,许多机关、企事业单位放假。我工作的单位尽管没有放假,但我个人已经基本上处于放假状态。考虑到当时全国人民都把北京人当贼一样防着,我也不愿自找没趣给别人添乱,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或者到周边一些地方转转,也不去公共场合和热闹的地方。

一天晚饭后,出门溜达,不知不觉就走到离家不远的柳芳地铁站。可能是受到“SARS”疫情的影响,乘坐地铁的乘客不多,几乎每个人都带着口罩。地铁出口不远处有一家烤鸭店,我刚搬来的时候,曾经多次在这里吃饭,几乎每一次吃饭都能看到熙熙攘攘的食客。而这一次正是吃饭的时间,饭店里面却几乎没有什么人,厅堂里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几个穿制服的服务员在没精打采的呆着。看见这样的场景,我的内心更加不安起来,从心里祈祷着这场疫情快点过去。

正当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一个不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哥,要碟吗?”。我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理着平头,穿着圆领衬衫和大裤衩,脚上穿着凉鞋的年轻人站在我的身后。起初,我并不想搭理他,转身准备离开,“大哥,我这里都是正版的DVD和VCD,有问题可以换, “非典”期间正好可以在家里消磨时间”。年轻人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尽管我根本不相信他卖的是正版的碟片,考虑到这一段时间无事可做,或许看看碟片也是一种消磨时间的方法。于是,我踱到他的摊点旁边。他的摊点实际上就是几个纸箱子,旁边停着一辆旧自行车。纸箱里的碟片基本上分为国产片和外国片,考虑到碟片的质量,我只挑选了一部电视连续剧的DVD碟片,付了二十元钱之后就匆匆回到家中,立即将DVD装进播放机中。碟片的效果还不错,没有“卡机”的现象。于是,在以后的几天里我都沉浸在剧情之中,忘记了“SARS”带来的恐惧。

这部连续剧看完之后,我又在一个晚饭后,故意往柳芳地铁站方向遛达过去。远远地看见小贩正在招揽生意,看见我过来,立即热情地和我打招呼。等摊前的顾客离开后,我走到他的摊前随手翻看着放在纸箱中的碟片,用极不满的口气指责他前几天买的碟片质量太差,总是“卡机”。实际上,那张碟片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他这次给我多一些优惠。听到我的话,小贩好像做错了事,一边找那一部电视剧的碟片,一边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太不好意思了!”。他找出另一张同名电视剧的碟片,把碟片放在我手上,一边问我有没有把那张碟片带来。看到他着急的样子,我一边“大度”地说着没关系的话,一边把小贩放到我手中的碟片还给他,表示这次要换一部电视剧看看。他听了我的话后,一边给我推荐一边给我翻找着,当我确定了两部连续剧的碟片后,他一边把碟片找出来包好递给我,一边说:“这次只收一个碟片的钱”。我没想到这个小贩会这样说,原本想“砍价”的话一下子没了踪影。

看完这两部连续剧已经是一周之后,一天晚饭后,我又来到小贩的摊前。看到我的到来,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碟片没有问题吧?”,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小贩似乎非常满足的样子,话也开始多了起来。我这才知道他姓胡,四川人,因逃避计划生育罚款,2001年拖家带口来到北京,由于夫妻二人都没有什么技能,而且还有一双未成年的儿女,生活过得比较艰难。他除了白天在建筑工地打工外,晚上还要出来打零工。初期在一个餐馆打工,后来觉得贩卖碟片可以赚更多的钱,就干起了贩卖DVD和VCD的生意。我问他生意怎么样,他说比在餐馆打工好一些,只是有时候会遇到公安和城管就会折本。“不过,现在好多了。”他狡黠地笑着小声说,“现在他们来查,只要给他们几张碟片看就完事了”。这时候,恰好有几个买主过来挑选碟片,他忙着帮助他们挑选和推荐,等这几个买主离开后,他一边数着钱一边指着其中一个胖胖的年轻人的背影介绍说,这个人是台湾人,就住在附近,几乎每天下班都要到他的摊上看看,是个老主顾。聊了一会,临走前,我也顺手挑了几张碟片回家继续消磨时间。

以后每隔差不多一周,我都会到小胡的摊上,顺便买几张碟片看。时间久了,我就称他“小胡”,他也把称呼从“大哥”改为“肖哥”。有时候,我因忙忙碌碌没时间看电视里播出的故事片或连续剧,只要告诉他名字,他都会想办法给我找到,然后再打电话告诉我。“SARS”过后,我去买碟片的机会少了,偶尔散步时碰上,他依旧热情地打招呼,并将他家里的情况告诉我,比如,大女儿上了民工子弟学校,成绩名列前茅等等,我也认真地听着,祝福他家庭平安幸福。

2004年的春节前夕,我想趁着春节假期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于是又想起了小胡。晚饭后,我匆匆前往他的摊点想买几张碟片以备假期消遣。当我快走到小胡经常摆摊的地方的时候,才发现并没有小胡的身影,只有一个青年妇女背着一个孩子在那里站着。我打量了一下周边,在确认没有小胡之后就走到妇女的摊前,向她打听小胡哪去了。听到我的问话,妇女迟疑了一下,打量了我一番,犹豫了一下,问:“您是肖哥?”听到问话,我吃惊地看了妇女一眼,立即猜出这个妇女可能是小胡的妻子。我点头称是。妇女一下子眼圈红了,“我听小胡说过你,你常关照他的生意。”她迟疑了一下,又说:“小胡被抓起来了。”我急忙问为什么,在听了小胡妻子的叙述之后,我才知道,小胡因为卖碟片被抓进去,判了六个月的拘役。

小胡被抓之后,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他的妻子只能又干起了小胡的营生。好在小胡的声誉不错,他妻子的生意才马马虎虎过得去。听了小胡妻子的话,我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她,临走时,我随意挑了两张碟片然后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纸箱里就匆匆离去。

2004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到地铁站接一个客人,接到客人后好像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就朝那个熟悉的方向望过去,没想到的是,几乎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肖哥好!”。还是那个小胡,脸上挂着微笑。我急忙走过去,眼前的小胡比以前瘦削了许多,昏黄的路灯下仍然能看到他鬓角生出的白发。

我询问了他家里的近况,也问了他的生意情况。他的回答是虽然不如以前,但也可以维持生活。我离开时,告诉他由于工作较忙已经没有时间看碟片了,并且祝他运气好能够生活安稳。

一晃几年过去了。2008年奥运会期间,我又迎来了一个难得的休息机会,就又想起了小胡。一个晚饭后,我又来到他摆摊的地方。他看见我热情地打着招呼,同时又在和一个胖子说着什么。胖子走后,他立刻和我聊了起来,除了告诉他近年家里的境况以及生意情况之外,指着远处的胖子说,“刚才这个台湾佬说,如果大陆去攻打台湾的话,他就要回去保护台湾,真TMD不自量力。”看到他忿忿不平的神情,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挑了几张碟片,付完钱后,告诉他,我家就要搬走了,新家离这个地方比较远,以后可能就不能来照顾他的生意了。他听了我的话之后,执意要把钱还给我,看到我坚持付钱后才作罢。

搬到新居后,可能是工作忙的缘故,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机会坐下来看碟片,小胡的影子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模糊了。直到有一天,当一个朋友将一个“苹果”公司生产的IPAD送给我并告诉我它的功能时,我突然间就想起了小胡——那个卖碟片的小贩。随着网络的发展和进步,人们已经离碟片越来越远了。小胡现在还好吗?小胡和他的家人生活还安稳吗?小胡找到新的谋生方法了吗?我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终于有一天,我故意乘坐十三号线地铁从柳芳站下车,出站后,立即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那个地方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不远处的路灯下,有小贩叫卖烤羊肉串的身影,也有小贩在做手机贴膜的生意,旁边的纸板上写着“祖传手艺”,看到这个纸牌我笑着想,他的祖上可能是乔布斯吧。看着这些小贩,我又想起了小胡,相信小胡也一定能凭着自己的劳动为自己和家庭带来安稳的生活。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不知不觉中,我的身影就完全没入到璀璨的灯光之中。

生活总会变得越来越好的,我这样想着。

                          

                           

2017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