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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的背影

  • 发布时间: 2021-03-23

徽州的背影

作者:肖江 来自:http://blog.sina.com.cn/xiaojiang

又是一年的春天。远在皖南的朋友通过微信发来大面积金灿灿油菜花的照片。在这一幅幅的油菜花照片中,粉墙黛瓦马头墙的民居隐约其中,别有一番味道。朋友在发来照片的同时,还不忘为这些照片文字背书——徽州春韵。

我少儿时曾在淮河左岸的沿淮平原上生活过,但没有去过皖南。那时候,今天的黄山市所辖区域的名称为“徽州行署”,行政所在地在屯溪。在我参加工作后的1988年,徽州行署更名为黄山市。在后来的许多年里,直至今日,仍然有许多人士在为恢复“徽州”名称而奔走呼号。

“徽州”在历史上是有文化的地方,这一点没有人质疑。翻开徽州的历史,大约可以追溯至西晋末年,因“八王之乱”形成的“五胡乱华”年代。长达一百多年的战乱使一部分中原人士纷纷逃亡,进入安定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史称“衣冠南渡”。“南渡”也促使了经济重心南移。长江右岸丘陵起赴的一个个山间盆地接纳了这批“南渡人”,这便是最早古“徽州”的雏形。

这批战乱的避难者在这里摆脱了战火也停止了流离,开始用双手在这块土地上播种下希望。他们带来了勤劳和农业耕作技术和经验,也带来了中原厚重的儒家文化,并使这些文化在地理相对闭塞的环境中沉稳地传播开来。

“徽州”正式成为名称是宋徽宗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府治在今歙县。历经宋元明清四代,为一府六县(歙县、黟县、休宁、婺源、绩溪、祁门)。徽文化也是中华三大地域文化之一。徽州正式成为安徽省所辖州府是康熙六年(即公元1667年)。

徽文化的主要内容大致可分为:土地制度、徽商、宗族、历史名人、教育、新安理学、戏曲、新安画派、篆刻、版画、工艺、刻书、文献、建筑、村落、民俗、方言、徽菜、地理、宗教等。徽州在历史上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徽州”也曾被称为“东南邹鲁”。

唐宋时期,随着外来移民剧增,薄瘠的土地无法承载越来越多的人口。为了获得足够换取粮油的金钱,古徽州人打破“重农抑商”的禁锢,开始辟茶园、种桑麻、制墨、割漆、造纸、制瓷等。为了把这些物品运出去,他们不仅疏通水运,还在包围着他们的崇山峻岭中开辟出通往外界的商贸通道。正是这些水陆通道使他们较为方便地进入商庶的地区。“徽商”也在这种大背景下产生并发展,以至于到明清时期,成为称雄中国商界500多年的“徽商”。

据《徽州府志》:“徽州保界山谷,山地依原麓,田瘠确,所产至薄,大都一岁所入,不能支什一。小民多执技艺,或贩负就食他郡者,常十九。”在这些奔赴异乡的徽州人中,有腰缠万贯的富贾,也有失败者,大多是小商小贩。他们大多少小离家,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回到家乡。

古徽州人虽“寄命于商”,却“贾而好儒”,这是一种传统和传承。在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传承中,这一传统使徽州传统文化“弦歌不绝”。南宋新安理学在此兴盛之后,崇儒重学之风更加浓烈,“徽商”和外出为官的徽州人更是率先垂范。衣锦还乡的徽州人一般都会做这几件事情:铺路、修桥、立祠、兴学。

雄霸明清500年的徽商在进入清末之后呈现逐渐衰徽的态势。其原因是多方面的。随着第一次鸦片战争和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爆发,清朝国门洞开,封建体制逐步瓦解。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加速了植根于中国小农经济土壤中的徽商的没落。19世纪中期的太平天国运动,特别是1854年太平军占领徽州后对徽州掠夺性的摧残,加之,定都南京的太平天国与清政府长达十余年的战争将徽商的发展区域毁灭殆尽。从清末到民国,内忧外患,危机四伏,徽州终于走到了历史的终点,只留下曾经高大的背影。

近十年来,我曾数次到皖南游走,虽然行色匆匆,但也在匆匆的行走中,体味到徽州人的困惑和无奈。

如果说,1988年,徽州的更名是试图借黄山的名号一图振兴的话,接下来带给徽州人的则更多是失望和无解。曾经频出富商巨贾的徽州经济持续落后,并没有振兴的迹象;曾经引以为傲的徽派民居要么被各地的富商整体买走(包括海外人士),要么被拆除,留存下来的一些典型村落里,居住的多是无精打采的妇女、老人和儿童,或者就是一些操外地口音的商家。保留下来的是残缺的建筑和文化遗存,出没其中和往来不断的是那些大多不懂文化的各地游客。更为让人痛心的是,大量当地人才的流出,回流人才几乎屈指可数。缺少了徽州本土文化人的徽州自然就失去了灵气,剩下的只有一知半解和悲叹。

我曾经读过汤显祖写的一首诗——《游黄山白岳不果》:

序:   吴序怜予乏绝,劝为黄山白岳之游,不果。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最近几年在皖南游走的时候,经常在一些地方看见“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这句话,甚至在一些商品的包装上也看到过。我想,之所以有人使用这句话,无非是以此来表达古徽州的美,可能更多的意思是徽州风光之美。但如果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以及作者所写此诗背景的话,断章取义地去粉饰一番也无可厚非。但这句话偏偏是中国明代大戏曲家和文学家汤显祖写的,就会引起人们的关注和议论。

汤显祖,江西临川人,后迁居到汤家山(今江西抚州市)。他出身书香门第,早有才名,不仅精通古诗词,还通天文地理、医药卜筮等。明万历十九年(公元1591年)因痛恨腐败上书触怒皇帝被贬,后又在地方官史位置上因压制豪强得罪上司招致非议;万历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愤而弃官归里。尽管居乡期间还希冀能够被朝廷重新启用,但后来逐渐打消仕进念头,潜心于戏剧和诗词创作。终成一代戏剧、文学大师。

对于汤显祖这样一个极具风骨和个性的文人,他的诗作是不会敷衍和攀附的。其诗作《游黄山白岳不果》也是如此。而且汤显祖在写此诗时还专门为此写了序。序中提到朋友吴序看到他穷困潦倒,劝他到徽州去走一走,但没有成行。在自己穷困潦倒之时,朋友为什么要劝他去徽州走一走呢,难道是去游山玩水吗?显然,在穷困潦倒时不适宜游山玩水。以汤显祖的大名,朋友显然是希望他能够去徽州这个富庶之地,以自己的声名换取一些黄白之物以解穷困,何况路途并不遥远。但以汤显祖的风骨,他肯定是抗拒的,但他又不能拂好友的善意,于是,只用了两个字“不果”来表明自己拒绝之意。而诗中的四句话就更表明了汤显祖的心迹。“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这句诗中含有汤显祖的不屑和蔑视。有了上面的两句诗的铺垫,就更容易理解诗的全意。下面两句话“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中的“痴绝”二字是“不合流俗”之意,且有“一生和痴绝相处”的自我评价,这里的“处”不是chù,而是chŭ。由此我联想到经常看到这样的祝福语:金玉满堂。从字意上看似乎是一种祝愿,至少是一句吉利话。但是,只要读一下这句话的出处就知道滥用此语的可笑和可悲。“金玉满堂”四个字断章取义于《老子》第九章,原文是:“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如果只写了“金玉满堂”,却不知道后面四个字表达的是没有人能够守住。那么,这句话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

结合部分人士用汤显祖的“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而广而宣之,实在感到有些滑稽和可笑。由此想到,在曾经的古徽州,钟灵毓秀,名士辈出。而今天的徽州却面临着人才外流,名士凋零,少有达人的尴尬局面,的确让人感慨万千。

古徽州已经在一百多年前的一场场风雨中远去了,只留下骄傲的影子和流传的故事。今天的徽州人希望振兴徽州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振兴徽州并不是只通过改回原名就能实现的。正如1988年的更名一样,那次的更名也是为了振兴当时的徽州,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今天的徽州人不能再沉浸在古徽州曾经的辉煌之中,不能再被古徽州硕大的背影遮蔽。实事求是地说,古徽州的衰落有其外在的因素,但其内部文化基因的羁绊也是需要认真总结和反思的。

古徽州的背影已经远去,古徽州地域上的民众当深刻思考和警醒。时代总是以新的面貌向前发展的,如果所有的东西都一成不变,那么,这个世界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当今天来自各地的游人在古徽州街巷和田野里徜徉的时候,在感叹之余,是否也会想到一些别的什么。如果没有,也没有关系。因为毕竟古徽州已经走远,只留下高大俊朗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