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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〇年的最后一场春雨

  • 发布时间: 2020-05-19

二〇二〇年的最后一场春雨

作者:肖江   来自:http://blog.sina.com.cn/xiaojiang

喜欢春天,喜欢春雨,这种“喜欢”似乎从童年时代就已经形成。记得小时候,每逢春雨飘飞的日子,奶奶就不止一次告诉我:春雨贵如油。当时的我还和父母一起居住在淮河左岸平原的一个偏僻小镇上。按照当时的粮油供应标准,不分大人、孩子,每人每月只供应四两食用油。油,对于当时的城乡居民来说都是精贵的。而“春雨贵如油”的农谚对童年时代的我的记忆是深刻且充满疑惑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四季以及春和春雨的认识进一步加深,也对这句流传甚广的农谚有了更深的理解。

就在今年的春天即将逝去的日子,利用五一假期的空闲时间,我再一次走向淮水,走向江南,也在不期中和二〇二〇年的最后一场春雨相遇。

江南是我向往和喜爱的地方。每一年我都要找机会前往,有时候,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或具体的事务,仅仅是为了内心中的某种感觉。

或许是假期即将结束的原因,也或许是疫情的影响,下榻的宾馆并没有多少住客。当我走出宾馆准备前往前一天晚上才临时决定前去的某个著名景点时,才发现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沉下来,上车不久,汽车玻璃上已经落上了密密的雨滴,雨刷也开始忙碌起来。

驶离城市进入山区,雨势渐渐地大了。葱茏的山谷里,雨雾像波涛一样迎面扑来,打湿了长满翠竹和杂树的山岗,扑皱了水田里一扇扇随风展开的波纹,惊飞起树丛中长腿的鹭鸟。又一阵急雨过后,山波上出现了数不清的小溪,溪水声也渐渐被清脆的流水声湮没,偶尔竟然能听见身边不远处传来的轰轰的声响。

面对越来越大的雨势,我不得不放弃原先的计划,选择另一条朋友推荐的路线——绩溪龙川。

到达龙川的时候,雨渐渐小了,但并没有停止。这个以前被称作龙川村的地方现在被称为龙川古镇。

一条被称为“龙溪”的小河从小镇中间穿过,河两岸被称为“水街”,街道上排列着店铺、祠堂和民居。

从不宽的石板路上走过去,几乎每一座房屋的屋檐下都有或多或少的滴滴嗒嗒的小水窝,水窝盛满了清亮的雨水,也盛满了避雨人游移和无奈的目光,盛满了旅人雨中的等待。

龙溪中的水流哗哗地流去,淹没了雨声、人声以及雨水从屋檐上跌落的声音。

春天的雨是骄傲的。这在我童年时就有初步的体会。在我的印象中,面对飘飞的春雨,农人们的面容是舒朗和愉快的,眼神是柔和的,对春雨的夸赞也从不吝啬言辞,极少听到对春雨的抱怨和诅咒。正是因为如此,春雨才更加自信,态度也更加温和。和春雨相比,夏雨急躁而心不在焉,秋雨凄切而恍惚,冬雨则冷漠而冰冷。

儿时的我每每遇见春雨,都会不顾大人的呵喊和劝阻,溜进春雨之中,任由春雨淋湿头发,浸湿眼睛,让凉凉的春雨沿着额头和面颊流过脖颈。而在身后,被春雨浸湿的泥土上,一串泥泞的足印正被雨丝浸润着,尾随在身后。

龙川具有江南特有的灵气,似乎又透着一种不一样的风水。千年以来,这个藏在皖南山中的古村走出了一个又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在胡氏宗祠里,陈放着数十代代胡氏家族中的牌位,许多牌位背后的人物事迹点缀着中华千年的历史。这里还是前国家主席的故乡。这里不愧是龙川——龙之川。

时间已经过午,雨还没有停。我看见一个饭馆的屋檐下,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正无聊地嗑着瓜子。我们的到来,顿时让他们忙碌起来,不大一会儿,可口的饭菜就端在桌上。我边吃边听着雨声,有一搭无一搭地和饭馆的老板娘聊着闲话。

老板娘显然是不喜欢这场雨的。因为,两个多月的疫情已经让她的饭馆少了许多收入,而假期中的这场雨又阻碍了许多客人的到访,稀少的游客让她的饭馆门前冷落,自然让她的心里感到不爽。

我想,她也许根本不会明白一个来自北方和曾经生活在淮水边的旅人的心情,不会读懂一个曾经将童年安放在淮水边的游子的梦境,也不会理解一个喜欢春天和春雨的诗人的心情。看到她落寞的神情,我甚至在心里暗暗地替她感到惋惜——她失去了一个思念春雨的年代。

我是应该为此感到幸运的。

我的童年终于没有被逼迫着在幼儿园就去认识数千个汉字,去背诵唐诗和宋词,也不用去提前学习外语。我自由地生长在属于无拘无束的环境中,尽管没有太多的玩具和小人书,也没有今天的小朋友“见多识广”,但我的童年是幸福的,并且自由生长。

雨又下大了,热情的雨丝又一次扑面而来。山间的雨雾再一次如波浪般涌来,白色如絮状的雨雾正把我紧紧包围,而龙川周围翠绿的群山已经隐没中无边的雨雾之中。

这是江南。在春雨的那边,在春雨的那边的那边;在长江的左岸,在长江左岸不太远的地方,有一条叫淮水的大河。此时淮水的左岸和右岸也正被春雨眷顾着,在她两岸的田野中,因为这场春雨,麦苗会更加郁郁葱葱,田野会更加温润和肥美。而在那些曾经熟悉的阡陌间,或许还存留着我儿童时代在春雨中留下的泥泞足印。这些足印引领着我走过少年和青年时代,走过万水千山,然后再牵着我回到故乡的田野和山川。这是一种回归或者精神的回归?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在飘洒春雨的每一个日子,我儿童时代歪歪斜斜的足印就会在我的眼前闪现,从不曾变得模糊和不堪。

这应该是二〇二〇年春天的最后一场春雨吧!我是幸运的,我没有错过思念春雨的年代,也没有丢失想念春雨的每一个日子。


2020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