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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些消失的枣树

  • 发布时间: 2018-08-21

故乡,那些消失的枣树

文章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b6a082ab0102xrn3.html

 对于曾经走过和生活过的地方来说,总有一些记忆是不会抹去的。比如那些看似普通的枣树,——那些安静地生长在农家房前屋后的枣树。这些枣树生长在淮水北岸,生长在沿淮平原上。这些不时出现在我梦中的枣树正从今天的沿淮乡村中消失,不知道是否有这样一天,在我回归故乡的时候,那些飘扬在故乡枣树上的乡愁还能否找到?

枣的原产地在中国。中国栽种枣树和食枣的历史也可以追溯至三千年以前。在《诗经》中就有“八月剥枣”的句子;在《礼记》中,有“枣栗饴蜜以甘之”的记载;在《战国策》中有“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由田作,枣栗之实,足食於民”,可见枣在中国北方的重要作用。在《韩非子》中还记载了秦国遇饥荒用枣栗救民之史实。中国民间将枣视为“庄稼”和“粮食”。枣除了可以当粮食之外,还可入药,这些在《神农本草经》中就有论述,历代药学典籍中均有记录。枣还被视为重要滋补品,在中国美食中枣也是重要原料之一。

中国枣大约于公元一世纪由西域经叙利亚传入地中海沿岸国家,后传到西欧,十九世纪由欧洲传入北美。

枣还被历代文人墨客写入诗词歌赋中。唐代诗人李硕诗中有“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萌长”的句子;唐代诗人刘长卿诗云“行过大山过小山,房上地下红一片”;宋代诗人张耒写有“枣径瓜田经雨凉,白衫乌帽野人装”的诗句;苏东坡在任徐州太守时所做《浣溪沙》中就有“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的文字,表达了他对农村景象的喜悦之情;清代诗人崔旭在其诗中描述了这样的场景“河上秋林八月天,红珠颗颗压枝园;长腰健妇提筐去,打枣杆长二十拳”。这是一幅关于农村秋收的生动画卷,让读者如闻打枣声,似见打枣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儿时的我刚刚有点记忆,记得每逢假期总是会去祖母家度假。祖母一八九九年生于清末,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七十多岁的祖母身体非常健康,还经常做一些体力劳动。她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就回到了乡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在我的记忆中,在祖母居住的老屋门前有三颗高大的枣树。这些枣树将老屋门前的空地严严实实地遮蔽在它们茂密的树冠下。每年的暑假期间,我会有相当长时间呆在祖母家,白天帮祖母做点家务事或写写暑假作业,晚上吃完晚饭后就会搬上一个小板凳在枣树巨大的树冠下乘凉,听祖母讲述那些过去的故事。

我曾许多次问过这些枣树的年龄,祖母告诉我,她也不知道这些枣树的年龄,只是记得在她嫁过来时,这几颗枣树就已经存在并且在结果子了。听父亲说,这些枣树可能是清末民初的时候栽种的。后来,在翻盖老宅的时候,从老宅的地下清理出的一些物件证明是清末的时候盖的老宅,在老宅落成的时候栽种的枣树。一九三七年,日本人占领了这个地方,祖母的老屋成了日本人的指挥所。当时,日本人为了修工事将村子里的大树砍伐一空,由于日本人要架设电话线而使老宅门口的这几颗枣树免于被砍伐的厄运。

在我的记忆里,在那个年代,祖母生活的村子几乎家家都种枣树,但结枣数量最多的永远是老屋门前的这几颗枣树。每年打枣季节是热闹的时候,我们这些年纪小的孩童帮不上太多的忙,打枣的差事都交给叔叔、伯伯们,我们负责在地下捡枣。由于贪嘴,小孩子们往往捡起落在地上的大枣在衣服上蹭一蹭后就大口咀嚼起来,一会儿就吃得肚子溜圆,等到了吃饭的当口也没有了食欲。打下的枣很多,除了叔叔、伯伯家留一些自己食用外,还会分送给乡邻。

沿淮平原上的枣树和中国北方的枣树应该属于不同的品种。中国北方的枣(例如陕西、山西、河北等地)一般要等深秋时节枣树叶子落完之后再打枣,收获的枣子一般都要进一步晾干再吃或者卖出去,我们如今在城里吃的大红枣基本上就是这些地区出产的。而沿淮平原上出产的枣则属于青枣,一般到了农历七、八月份收摘。这些青枣表皮光滑,琥珀一样的色泽,吃起来甜脆可口。每一年打枣的日子都是孩子们的节日,打枣带来的乐趣以及那些生长在老屋门口的大枣树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随父母离开沿淮平原去了遥远的城里。以后,我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走越远,那些故乡老屋前枣树的影子也在忙碌的生活中变得清晰而又遥远。即使偶尔回到故乡看望祖母,也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缺少了孩子们的身影,老屋门前那些高大的枣树似乎也变得落寞了。

二〇〇一年,年逾百岁、历经三个世纪的祖母在老屋中去世。祖母去世后,我回到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听依旧生活在故乡的堂弟说,因为盖房子的需要,老屋门前的那几颗树龄超过百年的枣树被伐掉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顿时一沉。老屋被拆掉了,那几颗留有故乡印迹的枣树被砍伐了,我记忆中的故乡还有什么呢?

近十多年以来,我一次又一次经过淮水北岸的那个曾经熟悉的小镇,也一次又一次从沿淮平原的乡村走过。我记忆中的那些朴实而亲切的村庄已经找不到过去的模样。除了房屋被一些红砖砌成的房屋或千篇一律的二三层楼房代替外,没有任何的特点。以前遍布房前屋后的果树基本上被速生或经济林木代替,那些熟悉的枣树已经很难见到了。

曾经生活着鱼虾蟹和蓬勃莲藕的荷塘大多数被污染,水面漂浮着塑料袋、饮料瓶等垃圾。更让我忧虑的是当年热闹的人丁兴旺的乡村变成了只有妇女、老人以及留守儿童生活的“空心村”。在我的眼睛里,曾经人声鼎沸、鸡犬相闻、民风淳朴、瓜果飘香的传统乡村正走向消亡。每逢这个时候,我都会感叹,也许我们的后代子孙们只有在文学作品、新闻照片或者影视剧中才能看到我曾经见过的沿淮乡村的景象。想到这些,我的心中怅然若失,伤感的情绪盛满了眼睛和心头。

不可否认,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中国传统的乡村正在消失,并且消失的速度正在加快。而那些代表着沿淮乡村风貌的枣树也正在乡村里消亡,而消亡了的枣树的背后是正在消失的中国传统乡村之魂。

也许将来某一天,当一个生活在钢筋水泥丛林中的游子在困倦之后想去寻找儿时的故乡,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归故乡的标识,面对陌生的故乡,只有痛哭和忧伤。那是怎样一幅伤感的画面啊!

今年的清明节,我再一次回到淮水北岸,回到那个曾经熟悉的乡村。在老屋的原址上矗立着一栋钢筋水泥的三层楼房。从楼顶的平台上望过去,没有生机的村落中散布着稀落的红砖组成的民居,荒草和杂树侵占了曾经热闹的院落,在目光可及的房前屋后,竟没有一株熟悉的枣树。我又一次怅然若失,在失落中走回到院中。举头四望,故乡的天空是晴朗的,风是清新的,偶尔还能听见鸟儿的鸣叫。我回想着那些从我记忆中消失的枣树,不知不觉中,将目光投向那一处曾经生长着百年枣树的角落。让我惊奇的是,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那个早已被砍伐的枣树的树根处,一颗枝干细弱的枣树正顽强地向上生长着。尽管没有人照看,也没有人修剪,但在春风的吹抚下,细细的枣树已经绽放出嫩叶,并且正将它的枝头伸向院外的空中……。

                                    2018年8月19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