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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炊烟

  • 发布时间: 2019-02-26

又见炊烟

作者:肖江    来源:http://blog.sina.com.cn/xiaojiang

江淮地区,特别是江南是我最喜爱的旅行目的地之一。今年春节期间,我又一次上路,前往江南去探访一座慕名已久的古镇。不巧的是,就在我从淮河南岸出发前往江南的时候,一场春雪不期而至。随着雪势的加大,高速公路也被迫临时关闭,我也只好从高速公路上驶出,转向一条不宽的山路。山路上车辆并不太多,但由于不时有行人穿行,再加上雪天路滑,我只能降低车速,让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缓缓前行。雪一直下着,并且越下越大,雨刷器开始忙碌起来,路两旁的青山和绿植已经慢慢地被染成白色,视觉渐渐地变得单调起来。我有点后悔此次行程的安排,也对这场耽误了我行程的雪生出恼恨,情绪也变得有些低沉。

就在懊恼之际,汽车爬上一个坡又转过一道弯,突然在右前方不远处山脚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只有八、九户人家的村落。此时恰是中午时分,炊烟从农家屋顶的烟囱中正袅袅升起,在飘雪的映衬下,炊烟显得格外恬静和从容,似一幅安静的水墨画。我立刻被这一景致吸引和打动了。我将车停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后,冒着飘飞的雪花从车厢里走出来,凝望着这动人的一幕,我的思绪也随着袅袅的炊烟飘散开来。

这动人的炊烟似乎和我分别有许多年了。大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和我的父母从淮水边的小镇搬走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如此撩人的炊烟。进城之后,开始的时候家里做饭使用煤炉,之后用液化气,再往后使用管道煤气。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中生活的人们,也只能在书本中或者影视剧里才能看到真正的炊烟。可是,对于我来说,炊烟却一直飘散在我的梦中,冉冉升起,不曾散去。

在中华民族的发展历史上,或许有了火和房屋之后就有了炊烟的历史。在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炊烟伴随着华夏子孙的生活和成长,也见证着大河东去和时代变迁。

我对炊烟的记忆始于在淮水边生活的日子。记得,在我尚是幼儿还没有完整的记忆时,炊烟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文革”中“文攻武斗”正盛的某个夜晚,我和母亲以及姐姐乘坐的轮船被一群要进城“造反”的红卫兵强行征用后,我们和所有乘客都被赶下船去。在凛冽的寒风中,在淮河的堤坝上,母亲抱着我,牵着年幼的姐姐,在黎明的夜色中背着沉重的包袱沿着淮河堤坝无助而艰难地走着。又冷又饿又怕的我在母亲的怀中啼哭着,母亲一面艰难地走着,一面哄着我:“就要到家了,快到了”。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我又开始哭闹起来。母亲对着哭闹的我也没有了办法。就在这个时候,母亲突然指着前方说:“你看,前面有一个村庄”。我停止了哭闹,放眼望去,隐隐约约的远方飘起了一缕炊烟。那飘动的炊烟像亲人的召唤,顿时给了我们力量,我们向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在那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里,我们吃饱了饭,好心的老乡又用毛驴车将我们送到十几公里外的镇上,在镇上,我们终于搭上了回家的长途客车。如果有人问我,在有完整记忆前最深刻的记忆时什么,就是炊烟。

在那个暗哑的年代,苦闷伴随着父辈们。当从“学习班”回来的父亲一跨入家门,母亲除了嘘寒问暖之外,会立即生火给父亲做饭,随着袅袅炊烟从烟囱里飘出,父亲脸上久违的笑容也渐渐地浮现出来。

随着年岁的增加,我对炊烟也有了新的认识。炊烟在某种程度上传递出的是平安,是亲情,是和谐,是守望。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年少的我在假期的时候去看望奶奶。奶奶从上世纪五十年末就从城里搬到乡下,和我的叔叔住在一起。当时已经七十多岁的奶奶仍然自己做饭,并且经常下田劳动,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每一次我去看望奶奶,不论是在田里劳作还是在家里操持家务,只要看见我来,不管我是否已经吃饭,她都会收拾厨房给我做饭,哪怕是煮上几个鸡蛋或者红薯、玉米或花生。大多数时候,我会帮奶奶一起做饭,我能做的事情就是挑水和烧火。当炉堂里的火光映红了我们祖孙的脸的时候,炊烟也从烟囱中升起,饭香也随之飘出。紧接着,一边吃着碗中的食物,一边听奶奶讲战争年代的故事成了我记忆深处最温馨的画面。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全家从沿淮平原上的小镇离开搬进城里,后来又搬到更远的都市。都市里的生活是繁华和热闹,是噪声和人流,炊烟在我的生活中几乎绝迹了。

二〇〇三年以后,因为工作的缘故,我经常前往内蒙古地区,也经常利用休闲时间到内蒙古不同的盟、旗去旅行。

二〇〇五年夏天,我和一个在内蒙古区政府工作的朋友在兴安盟阿尔山市出席一次会议后相约沿着中蒙边境前往锡林郭勒盟的乌拉盖景区。由于经验的不足,我们为了早点赶到乌拉盖,自作主张地选择了穿越草原的道路。让我们没有料到的是,刚刚进入草原深处不久就迷失了道路,茫茫的原始草原上没有手机信号,也没有路标,只有坎坷不平的勒勒车辗出的土路。太阳渐渐西沉了,汽车油量显示灯也开始报警,恐惧在不知不觉中随之而来。我们在草原上无助且慌乱地行驶着,脑子里做着最坏的打算。就在我们即将绝望的时候,突然看见一缕炊烟在夕阳中冉冉升起,我们加大马力开车向着远处冒出炊烟的蒙古包驶去,当车子距离蒙古包只有百十米距离的时候,汽车发动机也在喘息中停止了工作。听到汽车声从蒙古包中走出的是一个健壮的蒙古汉子,看到我们狼狈的样子,似乎立即明白了我们的处境,他热情地把我们请进蒙古包,给我们斟上热热的奶茶,还端来了奶制品请我们品尝。在听完我们的叙述后,他用并不流利的汉语告诉我们稍等一会儿,然后就大步走出蒙古包,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也把疑惑留给了我们。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马蹄声再一次响起,我们走出门去,在暮色中,蒙古汉子骑着马,驭着一个便携式汽油桶向我们的汽车走来。我们立即明白了蒙古汉子的举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加完油后,蒙古汉子挽留我们住下待第二天再启程,我们不愿再添麻烦,执意要走,蒙古汉子看到我们去意已定,又急忙让妻子去牲口圈边捡拾了一筐牛粪,将已经熄灭的火炉重新燃起,给我们做了一顿正宗的蒙餐。当蒙古包上的炊烟再一次升起的时候,我的心中也再一次升腾起温暖的情愫,这种感觉似乎有些遥远却如此真实。

在蒙古汉子骑马导引下,我们重新上路,直至到了一个有着显著标志的路口蒙古汉子才放心离去。看着蒙古汉子消失的背影,我又一次回首望向炊烟升起的地方。此时,蒙古包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已经和天边的余晖萦绕在一起,幻化成一幅美丽的草原画卷。

炊烟袅袅,对于生活在都市中的人们来说,似乎在说一个世纪之前的故事。但是,在我们的生活中怎么能没有炊烟呢?在我们美好的记忆深处怎么能没有关于炊烟的记忆和回忆呢?

炊烟袅袅,带走了历史,带走了岁月,带走了沧桑,带走了才子与佳人,也留下了美好,留下了记忆,留下了乡愁,留下了不尽的情愫。

从某种意义上说,袅袅的炊烟就是飘散的乡愁。冉冉升起的炊烟中飘散的又何止是乡愁呢?还有时光和流水,还有亲情和温存,还有美丽与守候。

雪下的更大了。一声雄壮的鸡鸣将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抬眼望去,小山村已经被飘飞的雪花紧紧包裹在一起。炊烟依然袅袅升腾着,它要飘向哪里呢?我默默地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