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边的渡口

作者：肖江  文章来源：http://blog.sina.com.cn/xiaojiang

在中华大地上，在绵延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有着数不清的渡口。渡口的作用大同小异，主要功能是满足人们利用水路达到出行的目的。

在古往今来文人的笔下，则有着许多不同意义的渡口。既有白居易笔下的“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渡口，也有韦应物笔下的“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渡口，还有台湾诗人席慕蓉笔下的《渡口》。在他们的笔下，渡口是迎来和送往的所在，也是怀古或怀旧之所。

我记忆中的渡口是少儿时淮水边的一个渡口。在沿淮城市中，今天的蚌埠市是比较大的城市。但在1970年代，蚌埠也只是一座只有几十万人的中小城市。当时的蚌埠城区主要在淮水南岸，在淮水北岸部分被称为郊区，当地老百姓称之为“小蚌埠”。

当时连接蚌埠市辖区内淮河两岸的桥梁只有两座，一座是京沪（旧津浦铁路桥），一座是淮河闸。铁路桥只能通行火车，而淮河闸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是一个水利设施，仅可通行小型车辆，且距主城区较远。因此，居住在淮水两岸的人们如果要到河对岸去只能从渡口乘船。我不知道在蚌埠市辖区内的淮水沿岸有几处渡口，但被当地人挂在嘴边的渡口是所谓的“三号码头”。“三号码头”紧挨着中心城区和“小蚌埠”的中心，所以，每天从“三号码头”渡口进出的人非常多，特别是上下班时间更是车水马龙，河上的渡轮来往穿梭好不热闹。我的一个表哥曾是下乡知青，返城后，被分配在郊区饭店当大厨，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三号码头”，上下班都非常辛苦。如果遇上淮河发洪水将码头淹没，还会出现无法上下班的情况。

我对“三号码头”渡口是熟悉的。在我少儿时的印象中， “三号码头”就是通往繁华和热闹的大门，只有经过这个渡口才能迈上淮河南岸的土地，才能到我向往的“大城市”。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们全家就住在淮水北岸沿淮平原上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小镇当时属于宿州行署的行政区域内。尽管离蚌埠市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距离，但是，没有公路相连，只有狭窄的乡村土路弯弯曲曲通往城市的方向，也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工具，甚至连自行车也很少，所以小镇上的百姓大多数没有到过蚌埠，甚至连县城都没有去过。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站在小镇的高处可以看见京沪线上运营的绿皮火车和蒸汽火车喷出的白烟。即使如此，这里的许多居民没有坐过火车，更没有去过他们眼中的大城市——蚌埠。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蚌埠也是一个“大城市”——因为还没有去过比它更大的城市。

我的一个伯父曾经在蚌埠工作，奶奶在解放前和解放初期也曾经在这里工作。我们全家在1970年代初期搬到小镇居住之后，父母在寒暑假的时候会带我们去城里玩几天，目的是让我们长长见识。我的伯父是一位非常慈祥的长辈，对我们这些侄儿侄女辈的孩子非常关爱，不仅经常去看望我们，还经常给父母亲写信叮嘱他们在寒暑假期的时候把我们带到城里玩玩。

我大约在10岁左右的时候学会了骑自行车，伯父知道后鼓励我在节假日期间自己骑车去城里看望他。那个时候，我的奶奶也经常住在城里伯父家中，于是，我就尝试着骑车去城里看望奶奶和伯父，也顺便到城里开开眼界。于是，和渡口“三号码头”就有了不解之缘。

通往城里的乡村土路崎岖蜿蜒坎坷不平是正常现象，没有公共交通工具是限制出行的关键。那个时候，在小镇，普通百姓家中拥有一部自行车是件极奢侈的事情。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公社里的干部或者大队书记才能拥有一辆自行车。我家刚搬到小镇的时候没有自行车，后来搬往更偏远的湖东大队的时候，奶奶看到父亲出行实在不方便，就想方设法资助父亲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1976年春，我家重新搬回小镇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会骑自行车的我是高兴的，因为它让我和“大城市”的距离缩短了。

奶奶非常疼爱我，她住在乡下时，因为距离近，我经常去看望她。她住进城里后，因为道路不便，我只能假期去看望她。每一次去之前，我都会提前写信告诉她，后来，她要我在书信中告诉她具体的日子，然后就数着日子，计算着时间到“三号码头”的出口处去等候。通常情况下，我吃完早饭出发，要用大约三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三号码头”渡口，而奶奶常常要提前一两个小时到渡口出口处等候着，当看到我从渡船上下来的时候，就远远地挥着手，等到了面前还要亲热地拉着我沿着斜斜的坡道走上河堤，然后再边聊天边向着家的方向走去。我和伯父的家人每一次都劝她不用去渡口等候，可她总是不听，每一次都要亲自前往渡口迎候。而当我每一次从淮河北岸登上渡船前往南岸时，在渡船上，我就情不自禁地向对岸望去。我知道，那个已经七十多岁，身体依然健朗的老人的身影就是我的奶奶。

一年的暑假期间，我和同学一起早上出发前往城里，刚走到半道，天下起了雷雨。泥泞的道路不仅不能骑行，由于车轮上粘满了泥，连推着走也困难，最后只好用肩扛着。在大雨中扛着自行车艰难地走了四、五个小时才到了淮水北岸的 “小蚌埠”。

到达“小蚌埠”时，已是下午两三点钟，尽管雨势已变小，但空中仍然飘着牛毛小雨。看着这样的天气，我猜想奶奶肯定已经回家，再加上又饥又累，我们急忙找了一个小饭馆，狼吞虎咽一番之后才向渡口走去。就在渡船即将到达南岸的时候，不经意间，我看见奶奶站在渡口的出口处在向我招手，旁边还站着手拿雨伞的伯父。当祖孙两代人再一次牵手的时候，我们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家搬离小镇到了城里，后来越搬越远。那个叫“三号码头”的渡口也离我越来越远。在我许多年后回到淮水边有着“三号码头”渡口的城市的时候，已经有数座横跨淮河的大桥将两岸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我向当地的朋友打听，据说，被称为“三号码头”的渡口早已经停航并废掉了。

今年的清明时节，我借着给奶奶扫墓的机会，缓步走在淮河大堤上，我想寻找那个留在我记忆中的渡口——“三号码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问一个在堤坝上晨练的老者，老者想了一下，指着一片开满油菜花的地方说，就是那儿。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油菜花正在开放，在微风中摇曳着动人的花蕊，似乎在向我讲诉渡口的过去和曾经的故事。

向远处望去，淮水从荆山和涂山之间的缺口处奔涌而来，河上穿梭的是大大小小的货船，河畔几个垂钓者正在专心致志地抛甩着鱼钩安静地垂钓；横跨淮水之上的大桥上人来人往将两岸紧紧锁在一起，而过去的郊区（小蚌埠）已经被淮上区替代，正在发展成为一个颇具活力的城市新区。

记忆中的渡口似乎已经随着岁月远去了，但它不会消失，它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留在我的心里。

现实中的渡口消失了，而人生旅途中的渡口依然存在。仔细想来，在人生的旅途中又何尝不是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渡口组成的呢？我们一次又一次在渡口边告别和重逢，带着希望和梦想远去，又在或成功或失败或平淡中归来。不管是春风得意，还是神情黯淡，那些熟悉的渡口都会敞开怀抱迎接你的归来。渡口俨然成了你避风的港湾，为你抚慰心灵，为你抚去心中的尘土，为你抚平创伤，并为你的再次出发祈祷和祝福。

那些生活中的渡口和人生路上的渡口都是值得怀恋的。这些渡口构成了我们生命中的座标，循着这些座标就能让我们寻得见乡愁，寻得见亲情和美好，寻得见回归心灵故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