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的记忆
作者:肖江 来自:http://blog.sina.com.cn/xiaojiang 去年十二月初,在国家博物馆参观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成就展的时候,我在一个反映中国居民四十年文化精神生活变化的展台前,被一只毫不起眼的广播喇叭吸引了。今天的人们已经很少有人认识这种广播喇叭,许多人也许根本不知道它的用途,或许会将它和今天某些场合的喇叭相混淆。但今天的各式广播喇叭和四十多年前的广播喇叭有着根本的不同,不管是在性能还是功用方面。 曾经偶尔读到这样一段文字资料:一九七五年九月十四日,新华社对外宣布,一亿只广播喇叭将中国的千村万户连通起来。这段文字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可能有不知所云之感。但是,在四十多年前,这一消息却是中国向外界乃至于全世界宣告,广大的中国百姓获得了即时获取外部世界信息的权利。这也是中国人民物质文化水平提高的一个标志。 看到这一切,我的内心是复杂的。生活在今天的人们或许正为无法躲避过多过滥的信息滋扰而烦恼。而在四十多年前的中国,特别是在广大的乡村,试图获得一点外部世界的信息是困难的,许多的信息是经过口口相传获得的。 上世纪七十年初期,尚处懵懂时期的我随父母来到淮河北岸的一个小镇上居住。小镇是沿淮平原上一个典型的农村集镇,居民主要是农民,也有少数手工业者,外来人口很少。将小镇和外界连接起来的是一条黄土路,沿着这条黄土路走上四、五公里是公社所在地。小镇上没有公共交通工具连接外部,当地居民出行主要靠步行或人力车。当地的居民家庭中很少拥有自行车。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公社的干部或大队书记们才拥有自行车。小镇尚未通电,也就没有电灯。如果遇到逢年过节或者有文艺演出,就用汽灯代替。平常只要天一擦黑,整个小镇就会陷入寂静之中。寂静的空气中偶然会传来狗吠或孩子的哭闹声。一般晚上九、十点钟之后,小镇就像睡着了一样,几乎没有了一点声息。 我家搬到小镇上生活后,给这个小镇带去了一丝变化。其主要原因就是我家里有一只收音机。这是我父亲在离开城市到小镇的时候特意买的。收音机是一只台式收音机,花去了父母几乎一年的积蓄。台式收音机播放的音质要比半导体好,但比较耗电,每次换电池都需要四节一号电池。 我家搬到小镇居住后,住在小镇南端的小学校里。学校没有围墙,人们可以自由出入。我家搬到小镇后不久,父母就发现有许多当地居民来家里“探头探脑”,时间稍长才知道,他们对收音机感兴趣。于是,父亲就会在晚饭后将收音机搬到家门口,放在一只椅子上,打开声音,让大家一起听广播。开始的时候,有许多人来听,更有许多人凑近前来端详这个能够说话的匣子。时间长了,来听广播的人就少了。经打听才知道,父母听的节目内容和这些小镇居民喜欢听的节目内容不同,他们更喜欢听评书或者当地流行的地方戏曲等,而我父母不太喜欢这些,时间长了,专门来家里听广播的人就少了。 一九七四年春,我家搬到一个离小镇约四、五公里的更偏远的乡村居住。在当地的百姓中,许多百姓一生都没有到过县城,有些百姓只去过公社所在地的镇子。他们的生活也和全国绝大多数乡村的百姓一样贫穷。 我家搬来后,和搬到小镇初期一样,特别是晚饭之后,父母亲会将收音机搬放在门口,以供当地来串门的百姓听广播。时间稍长之后,来听广播的百姓也和小镇的人们一样因同样的原因渐渐变少。而就在这一年,一种被叫做“广播”的新玩意开始走进这个乡村的几乎每一个家庭。这是一种有线广播,如同现代的有线电话一般通过电线从遥远的外部世界延伸至这些穷乡僻壤。 这些“广播”一般从所在地的县城延伸出来,先到公社再由公社延伸至各个大队和生产队。一般来说,公社和大队都设有一个中继站。平时播放的节目都是县广播站编排的。如果县广播站编排的节目无法满足播放的需要,就会转播省广播电台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通过中继站,县、公社和大队可以插播自己的节目,但一般都是播放会议通知等。 按照上级的要求和打算,要做到每家每户都要有一个广播喇叭,目的是能及时听到党和毛主席的声音。 广播喇叭看起来很简陋,制作也比较粗糙,一般就是木盒子里面安装一个形似喇叭的东西。这些有线广播被接入到每家每户后,具体由每家每户负责。这些广播喇叭设有开关,但声音却无法调节。 广播刚装上去的时候,百姓们还比较高兴,因为终于可以听见外面的声音,特别是可以听一些他们喜欢的地方戏曲和评书。但是,时间稍长之后,百姓们就开始不满。原因是广播里播出的内容大多数是“批林批孔”和“阶级斗争”的内容,转播中央和省里的节目也多是“揭批”类内容,许多词语百姓们根本就听不懂什么意思。例如,“形而上学”以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等。久而久之,百姓对广播内容失去了兴趣,广播基本上处于“关机”状态,还有一些百姓故意将广播弄坏。加上广播喇叭本身质量较差,差不多只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些曾被自豪地对外宣布已经进入广大乡村“千家万户”的广播喇叭就成为了摆设。后来,取而代之的是大喇叭。这些大喇叭和广播一样也是有线的,只不过它一般会装在大队部或场院边,被架设在大树上或建筑物高处。大喇叭质量比较好,功率也比较大,一般由县、公社或大队广播站直接管理,播出的内容也根据需要播出。不过一般都是转播中央广播电台或省电台播出的内容,它的一项重要功能就是播放会议通知。大喇叭一般不易损毁,即使出现故障也会被及时修理排除。类似的喇叭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不管你愿意和喜欢与否都不能自己控制和关掉,都要被动地“听”,除非你一直堵上自己的耳朵。或许正因为如此,大喇叭时至今日在许多场合仍然被使用。 自从有了大喇叭,这些曾经安静无比的村庄就变得热闹起来。一般从早晨开始广播,一直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停止播放,尽管许多百姓不喜欢,但也无法躲避。不过也有受欢迎的时候。一九七六年七月,唐山大地震后,全国上下都在“防震”,大喇叭适时播出各种防灾抗震知识,这让从没经历过地震的百姓认真聆听了一回“救命”、“保命”的措施和办法。此外,就是听刘兰芳播讲的“岳飞传”。每到播出时间,几乎家家户户关上房门或集中在场院上,或学校的操场上,认真聆听刘兰芳极具磁性的播讲。 我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的晚上,正当人们准备入睡的时候,突然大喇叭响了起来,一阵哀乐声传来,随着广播员沉痛的声音,人们得知:伟大领袖毛主席“与世长辞”。听到这个消息,许多百姓痛哭失声,仿佛天塌下来一般。这个印象让年少的我记忆深刻至今不能忘却。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家搬离小镇到了城里。城里的大喇叭除了播放广播体操外,基本上是沉默的。当我家搬到更远的城里后,广播和喇叭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有时候,我想,那个时代的许多言行是对还是错?或许,根本没有所谓的对与错,只是时代的产物而已。我想起了两千多年前的管仲,这个伟大的古代政治家在他的时代就总结和得出“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的道理。那些生活在偏僻乡村的百姓连温饱都不能满足却希望他们境界高远和关心国内外大事,实在是荒唐可笑的。 历史就是一面镜子吧。正如唐太宗所说的那样:“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 小小的广播折射出一个时代的影子。那些早已沉默的广播能告诉今天的我们一些什么呢?我们又能对这些已经走入历史的广播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