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 雨

作者：肖江  来自：http://blog.sina.com.cn/xiaojiang

刚入大暑节气，高温和闷热就开始笼罩京城。在这样的天气里，人的神经似乎都受到了影响，一想到打开门迎面扑来的是滚滚的热浪，身体似乎马上就会流出汗来。在这样的天气里，避暑最好的办法似乎就是躲在空调房中，透过玻璃窗望着强烈阳光烘烤的窗外，默默祈祷着一场夏雨的到来。

昨天是周日。刚过中午就感觉到了天气的变化，傍晚时分，天上已经阴云密布，不多一会儿，“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雷声伴随着闪电开始冲撞耳膜，一场夏雨终于来了。

这场雨持续大约两个小时后渐渐地停了。我打开窗户，一股凉凉的带着潮湿味道的空气顿时扑面而来，也让在家里闷了两天的我生出了出去散步的冲动。于是，换上衣裤和运动鞋走出门去。

雨后的空气潮湿又新鲜，我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地走着。透水砖铺就的路面上尚有积水，鞋子踏在上面发出“啪啪”的声响；路旁高高低低的树木经过一场大雨后，在灯光的照射下，树叶亮闪闪的，绿意似乎要从树叶上滑下来；微风吹过，那些留恋在叶片上的雨水“噼噼啪啪”地跌落地面；雨后的湖水在微光的映射下呈现出琥铂般的颜色；蛙声从芦苇深处传出来，显得格外响亮。

正当我陶醉于雨后景物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雨点滴落在额头。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树上滴落的雨水，但时间不长就听到”唰唰”的声音传来。抬头望去，在路灯的光照下，雨已经在灯光下连成了雨线。我没有带伞，也没有预料到又一场雨会不期而至，就急忙往回走，可是刚走到半途，雨已经下大了。估摸着跑回去也同样会淋成落汤鸡，我干脆让自己的步伐缓下来，任由密集的雨线把我围在其中，再汇成小溪从我的发际和额头流过；雨水让镜片模糊了，我干脆取下眼镜，让眼前的世界变得更加模糊和斑斓。这时的雨不是清凉的，而是温热的，带着大暑节气的体温。当温热的雨和皮肤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仿佛有一种凝脂般温润的感觉。这种感觉似乎发生在遥远的记忆中深处，遥远的让我需要回首去寻找。

回到家中，换下早已湿漉漉的衣服，走进书房，坐在写字桌前。我原本想翻开已经读了三分之二的莫言的小说——《生死疲劳》继续读下去，却怎么也聚拢不起自己的精神，最后只好站起身来，慢慢踱到窗前。雨，还在下着。院中的排水沟里已经积满了雨水，正无声地从院角的排水口流淌出去。

我又想起了少儿时代在沿淮平原居住的日子。梅雨季节，一场又一场大雨侵袭着沿淮平原。连绵不断的夏雨在给农作物的生长带来雨水和快速生长机会的同时，也给农人带来不少的烦恼。但是，对孩子们来说，整个夏天都是快乐的日子。不仅仅因为学校放假了，更因为夏天原本就是属于孩子们的。沐浴夏雨是我儿时记忆中最温暖的记忆之一。

每逢夏雨的日子，除了暴风雨天气，孩子们都喜欢赤着脚在雨中嬉戏的感觉。几乎全裸着身体，任雨水从空中飘下，温热的夏雨自上而下的挥洒，就像在城里澡堂的“蓬蓬头”下尽情地冲淋，有一种畅快无比的感觉。大人们瞧见孩子们雨中嬉戏一般都不加阻拦，只是在叮嘱注意安全后，或站在门口，或站在窗前欢喜地欣赏着这雨中的一幕。

也不是所有沐雨的时候都是尽兴而归，也有狼狈不堪的时候时时在记忆中闪现。

记得有一次，一群小伙伴相约在河塘里打水杖。所有的孩子都脱得光溜溜的，把衣服放在塘边的空地上。大家玩得兴高采烈，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刚刚还晴朗的天空已经变得乌云密布。当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密集的雨点将池塘击打的像沸腾的汤锅的时候，大家才如梦方醒一般向塘边游去，瓢泼大雨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将世界变成混沌一片，待我们游到塘边去找放在空地上的衣服时，大家的衣服几乎全被大雨冲到河塘里找不到了。于是，所有的孩子如鸟兽散般光着身子冒着大雨狼狈地逃回家去。许多年后，我想起这一幕情景依然会哑然失笑，忍俊不禁。

进入少年时代，对沐雨的憧憬似乎没有儿童时代那么强烈，但是，对沐雨的天生好感丝毫没有减退。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和那个时代每一个心怀梦想的青年人一样，要通过高考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一个夏天的周末，我骑自行车去一个老师家里借参考书，回来的路上，恰好遇见雷阵雨。为了防止书包里的教科书被雨淋湿，也为了体验一下久违的沐雨的感觉，我将背在身上的书包裹在雨伞里，冒着急烈的大雨推着自行车，唱着“我们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愉快地走在风雨中，任雨水将全身浇透。这时候的心情以及感觉和沐浴几乎没有差别。回到家后，第一时间检查参考书有没有受潮。看到所借的书籍完好无损，既使后来受凉打了几个喷嚏，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青春时代或许有许多的遗憾，也总有令人回味的时候。而最令人回味的或许就是和爱以及爱情有关的事情。

记得也是一个夏日的周末，刚刚考完试的我和女友一起去郊区远足，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学校很远。就在我们忘记了时间和远近的时候，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雨扑面而来。开始时，我们不知所措地狂奔起来，希望找一个避雨的地方，但当希望破灭之后，我们索性泰然处之，开始像散步一样在大雨中悠然地走着，唯一能给我们遮风挡雨的是一件“的确良”衬衫。我们就这样在风雨中漫步，高兴地看着大雨击打地面溅起的水花。雨雾把我们紧紧包围着，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两个青春无限的年轻人。

似乎人们都有这样一个共识：社会是一个大染缸。当众多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迈入社会，当生活的风雨将理想击打得面目全非之后，许多人都给自己准备了各式各样或有形或无形的“雨伞”。这些雨伞一方面让自己躲避了生活中或有形或无形的风雨，另一方面也让自己和自然和初心越隔越远。

我以为，每个人都应该再去体味一下沐雨的感觉，不是以消极的心态，而是以一种回归自然的本心。或许，你能够在雨与地相交的瞬间体味自然的力量，重温儿时的天真，思考成长的过程，找到生命的真谛……

望着窗外依旧飘洒着雨丝的无垠的世界，我体味到了天地之大，世界之辽阔，人类之渺小和浅薄。

记得唐代诗人陈子昂在《登幽州台歌》中有这样的句子：“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如果陈子昂能够走在此时的雨中，或许会将诗改为“念天地之悠悠，独欣然而泣下”。

                                                            2019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