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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蝉

  • 发布时间: 2020-07-07

闻 蝉

作者:肖江 来自:http://blog.sina.com.cn/xiaojiang

今年北京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多。进入六月下旬之后,雷阵雨天气就多了起来,刚刚迈入七月,几乎每天都会有一场或大或小的阵雨降临。

昨天傍晚,又一场阵雨袭来。我站在屋内透过窗子打亮着外面的世界。不一会,雨停了,我习惯性地打开窗子,让窗外带着泥土味的水气飘散进来,除了用鼻子歆嗅外,还贪婪地张开嘴大口呼吸扑面而来的清新湿润的空气。正陶醉间,突然,耳边传来混杂着雨滴跌落以及树枝上发出的清亮的声音。“知了”,我惊喜地叫道。这也让我突然想起前几日晚间户外快走遇见的趣事。

前几天晚间降落的雨让步道变得湿滑,沿着步道散步和快走的人减少了许多。但奇怪的是连续几天的晚间,在步道旁小河边的草地上和树林里不时出现三三两两的身影。他们打着明晃晃的手电筒在树下的草地上和树干上反反复复照射着,从一颗树移到另一颗树,脚步匆匆,似有所寻。起初,我以为是小区中的居民在找寻走丢的宠物,并没有在意。连续数天的晚间,我都遇见了同样的场景。我终于按奈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放慢脚步,走下步道,凑到近前。可能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拿着电筒的陌生人主动将手中的一个小布袋打开给我瞧。噢,原来是捉知了。我又仔细地观察了他们捉知了的“技法”。首先是照一下树根部的地面,找一找有没有新鲜的土洞,再打亮一下树干,瞧瞧有没有正在往树上爬的知了。看样子,他们近几天的收获颇丰,在和我搭讪了几句话后又快速地向前面走去。而小河对岸的树林里也有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和手电光柱不时地闪现。

回到家后,我翻看有关“知了”的资料:“知了”的学名“蝉”。属于昆虫纲,蝉科,生活在温带至热带地区。据统计,全世界蝉的总类有2000多种。在中国分布的蝉体型一般不大,成虫体长约在2至5厘米。蝉在中国分布较为广泛。

合上书本,忽然想起小时候背诵诗词时,非常喜欢清人袁枚的《所见》:“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那时的我在诵读之余也从心里希望能够如诗人笔下有牧童一样的体验。长大以后喜欢唐人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诗中的意境:“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后来又读了大诗人白居易两首描写蝉的诗,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六月初七日,江头蝉始鸣。石楠深叶里,薄暮两三声……”(《早蝉》);“荷香清露坠,柳动好风生。微月初三夜,新蝉第一声。乍闻愁北客,静听忆东京。我有竹林宅,别来蝉再鸣。不知池上月,谁拨小船行。”(《六月三日夜闻蝉》);许多年之后,特别是在经历一些生活的风雨之后,对唐人虞世南和宋人辛弃疾笔下的蝉有了更多的感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的《蝉》);“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小动物永远是少儿时代记忆中的主角。对于生长在乡村的孩子来说,蝉鸣伴随着童年和少年;对于远离家乡的游子来说,蝉声也是一种乡愁。

在淮水左岸沿淮广袤的平原上,特别在乡村,百姓们栽种着许许多多不同种类的树木。这些树木就是蝉的天堂。每年入夏不久,特别在冬小麦收割之后,蝉的叫声就开始陪伴人们的生活。蝉每天从早晨太阳出来时就开始“上工”,直至晚上八、九点钟才“收工”。在上小学的时候,由于教室的门前屋后都栽种着许多树,教室门窗的隔音效果也比较差,有些时候,树上的蝉进行“大合唱”的时候,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都被蝉的叫声湮没了。为了保证教学工作顺利进行,学校就号召同学们在课余时间捕捉这些恼人的蝉。树根周围土里的蝉幼虫容易灭除,而且这些幼虫也不“唱歌”。那些“唱歌”的蝉都是成年的蝉,而且基本都在树干上和树杈中。对付这些蝉不太容易,于是,在小朋友中就出现了许多捕蝉能手。通常情况下,都是找根细细长长的麻杆或竹竿,在杆的头部粘上一小块面筋,发现蝉鸣后必须眼疾手快,一粘而就。听到蝉鸣并能发现和捕捉到并不容易。于是,小朋友们彼此之间就开始了暗暗的比赛,往往结果悬殊很大。还有一种情况就更能体现个人的能力。那就是有部分的蝉落在高高的树梢上,超出了竹杆或麻杆的可及范围,竹竿和麻杆都失去了用武之地。这时候,就是那些“神弓手”的天下。所谓“神弓手”就是用“弹弓”准确击打那些 “高唱不已”鸣蝉的小朋友。看到那些弹无虚发小朋友的表演,让我从心里羡慕不已。但要试图成为一个“神弓手”却并非易事,除了要有一手玩弹弓的绝活外,还要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只有同时具备这两种本领才能成为小朋友眼中的“神弓手”。

到了初中阶段,粘蝉的行为少了,似乎蝉的叫声也变得并不讨厌。慢慢地,对它的生活习惯有了更多的了解,而且,蝉的某些习性让我惊诧的目瞪口呆。据科普读物的介绍,蝉的幼虫生活在土中,通常会在土中待上几年甚至十几年。它们呆的年数通常都是质数,如3年、5年,13年,甚至17年。据说,之所以这样,是防止在钻出泥土时避免和别的蝉类一起钻出,争夺领地和食物。蝉的这一习性让我对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充满了好奇,也惊叹大自然的造化。

我的叔叔是一名乡村医生。每年都会收集许多蝉的壳(蝉蜕)。起初,我并不明白收集这些蝉蜕的用途,直至有一天,一位农民将一面锦旗送给叔叔的时候,我才知晓,叔叔正是用蝉蜕配制的中药将这位农民家的一个经常夜哭不止的孩子治愈。叔叔告诉我,蝉蜕富含甲壳素、蛋白质、氨基酸等,常被中医用作治疗外感风热、咳嗽音哑、咽喉肿痛等,对于小儿惊痛,夜哭不止也有疗效。我查阅了有关蝉的文献,在《礼记》中就有食蝉的记载。并且蝉不仅是百姓喜欢的食品,还成为王公贵族们的佳馔。直至今日,许多地方仍然有食蝉的习惯。我前几天晚间快走遇见的捕蝉人估计大多数也是为了“尝鲜”。

从淮水左岸的乡村离开搬到城里之后的许多年里,蝉鸣似乎远去了。尽管城里也有许多高大的树木,却很少能够从中找寻到儿时蝉鸣的喧闹。蝉声寥落,闻蝉的兴趣也便了了。我想,可能主要是杀虫剂的过度使用以及环境污染所致吧!

随着环境保护意识的增强以及高效低毒农药的使用,自然界中蝉又多了起来。尽管蝉在某些方面并不能被称为“益虫”,但作为自然界生物链中的一名成员,我还是希望它能够继续和人类和谐相处下去。

我一直有个奢望,希望能够如古人一般在炎炎盛夏和秋日里让自己的身心安静,在世界的一偶,静静地闻蝉。可惜,世俗的生活让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

夜深了,我却没有一丝睡意,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清亮的蝉鸣声。我踱进书房,顺手打开朋友日前寄来的新书,南北朝时梁国文史学家吴均的《与朱元思书》顿时跃入眼帘: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急湍甚箭,猛浪若奔。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

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在这篇脍炙人口的山水佳作中,作者既有对秀丽江南山水的描写,也写出了好鸟嘤嘤和蝉声的千转不穷以及猿叫鸢飞。短短的文字将一个避世退隐之人的志趣和高洁含蓄而又自然地表露出来。

从吴均的《与朱元思书》,我又似乎闻见淮水左岸的蝉鸣。尽管没有猿啼,但淮水边的山水景物和江南的山水一样也有其精妙之处。

又一个闻蝉的季节来了。我多想如吴均一般写一封书信给千里之外淮水边的友人。如果能够相约小聚并徜徉在山水之间,寄情于蝉鸣蛙声之中,不亦乐乎!人生原本不就是这样的吗?!


                               2020年7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