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阅享

舅舅的记忆

  • 发布时间: 2022-10-27

舅舅的记忆

作者:肖江

今年的10月25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兵朝鲜“抗美援朝”72周年纪念日。在这个纪念日里,我想起了我的舅舅——一名“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想起他,我又想起了另外两个舅舅。

我有三个舅舅。大舅和二舅在1970年代中期就先后去世了。我和他们见面的时候尚是孩童,因此,他们在我的记忆中是十分模糊的。三舅是母亲叔叔的儿子,年龄比我母亲小两三岁,至今健在。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大舅和二舅都是农民,从小就生活在淮河中游靠近洪泽湖的淮河左岸的沿淮平原上。由于淮河中下游地势低洼,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经常闹水灾。在和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聊天中,水灾是经常被提及的,他们也曾经为了躲避水患而四处迁徙。

我的姥爷和姥姥去世很早,在我母亲尚未成年时就先后去世了。于是,大舅和二舅就担起了家庭的重任。在1950年代那种困苦的环境下,他们还勒紧腰带资助我的母亲上学。终于,我的母亲走出了那个叫“XX台子”的乡村。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大舅中等身材,有着一张诚实敦厚的面孔。或许是我见他不多的几次都是在寒假的原因,在我的印象中,他戴着沿淮乡村老人常戴的黑色毛线织成的帽子(尽管他当时并不老,只有五十岁左右),穿的衣服也是黑色的棉袄棉裤。他的言语是缓慢的,笑容是温暖的,在摩挲我头部的时候能感觉到他手上的老茧和头皮摩擦的粗糙感。我从小就知道他是喜爱我的。他给我说过什么话已经不记得了,我至今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透着关爱的温暖的笑容。

二舅去世的时间大约在1975年前后,很年轻。只有四十多岁,死于肝癌。他去世的时候,我稍稍有点印象。当时,母亲收到二舅病危的电报后,立即从那个偏僻的乡村出发,急急地向京沪线上一个最近的小火车站奔去,当母亲回来时,衣袖上的黑纱告诉了我二舅已经去世的消息。

二舅曾经是一名赴朝参战“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是首长的通讯员。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首长曾要在城里给他安排工作,可能是故土难离的缘故,也可能不放心家里的兄妹,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首长的好意,回乡做了一个农民。我小的时候和二舅见过一两次面,他很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最愿意听他讲述在朝鲜的故事。他在朝鲜的表现是英勇和机智的,多次完成首长交给的重要任务,在炮火连天的战场能够不带任何伤病全身而回也说明了他的机智和幸运。可是不幸的是,在他正值盛年时不幸罹患绝症撒手人寰。

三舅家的生活条件略好一些。他中学毕业后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宿州地区泗县的一所小学当教师,许多年后才调回家乡小学任教,后来又做了这个小学的校长,直至退休,至今健在。几年前,我去看望他,和他开玩笑说,你现在是八〇后,还要努力成为九〇后、零零后,他满面笑容地连连答应。

舅舅所属的丁氏家族在百年前就是当地的大族,进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开始发生大的变故。在内忧外患的年代,舅舅的爷爷奶奶以及父辈中多人先后投入到革命的洪流之中,成为中共在当地的领导人和骨干分子。也正是因为成为了中共在当地的领导人,也给这个家族带来了血雨腥风。在和日本人、国民党顽固派、土匪和“还乡团”长达十余年的斗争中,家族中多人被残酷杀害。家族分裂,亲人离散,直至1948年当地解放他们一家才重新回到家乡生活。但是,家族中的长辈多人牺牲,仅剩下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这其中就有舅舅、我的母亲和姨娘。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杀戮对他们的影响是巨大的。在我看来,姥爷姥姥的早逝以及舅舅们的英年早逝都或多或少与当年残酷的生存状态有着必然的联系。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那些1949年前后逃往台湾的“罪人”在两岸关系解冻之后陆续回到故土省亲,尽管在“向前看”的大形势下“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时光不能倒流,历史已不能重写。而我的大舅和二舅早已经化做一坯黄土。

大舅和二舅先后英年早逝,对其家庭影响是巨大的。在他们的儿女中,只有一人参军离开了家乡成为了干部,其他子女大都只能在家乡终身务农。

大舅去世后,大舅母含辛茹苦抚养子女长大直到几年前去世。去世时,恰逢春节期间,我恰好在不远的城市看望父母。在母亲的带领下,我去凭吊这位独自抚育多个子孙四十多年的大舅母。在她的遗像前,按照当地风俗,我长跪在地,三叩首,祈祷她在天堂中与大舅团聚。

二舅去世后,二舅母不久改嫁,撇下了尚是少年和幼年的几个子女。曾在一段时间里,家中的生活非常困难,甚至到了要讨饭的程度。母亲在那个困难时期,也只能尽力帮助这些侄辈们度过那些极度困难的岁月。

1990年代,我曾几次前往大舅和二舅的家乡,希望能够到他们的坟前祭奠一下,得到的答复是,坟早已被平掉了,也没有任何标记。面对这样的现实,我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祭奠他们。我想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生活也正在一天天好起来;我也已经长大,已经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他们尽可以放心。

在前几年和三舅的闲聊中,我也了解了一些令人心寒的情况。舅舅家曾经为了革命而牺牲的先辈们并没都能在地下安息。有些先辈的纪念碑和墓地或因房地产开发或因城市基本建设而遭到毁坏。听到这些消息,让我痛心不已。

舅舅的家族现在仍很庞大,而且都已有了第四代。除了第二代之外,第三、第四代的孩子们我基本上都不认识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故土走向更遥远的世界。或许,我和舅舅家的后代们会越来越陌生,也可能某一天近在咫尺也不曾相识。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但我和舅舅们曾血脉相连,他们曾经把他们的关爱和温暖传递给我,让我儿时的心灵得到爱的抚慰,让我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丰富和有意义,也为我的健康长大奠定了情感基础。他们远去了,但记忆没有老去,怀念仍在继续。

十多年前,我一直试图将舅舅们的故事写出来,也想把对舅舅的怀念写出来,但宥于模糊和碎片般的记忆一直让我没有拿起笔。十年后,当我写这篇文章时,我的心情是真挚和温暖的。因为,不管我的记忆如何模糊和碎片化,但他们都真实地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过,他们的目光都曾经温暖过我,给了我最真诚的关怀和爱护。拥有这一切就已经足够了,这一切足以温暖我的一生。或许他们从未奢望我能够为他们带来什么或做点什么,今天,面对远行的他们,我只有回忆和缅怀。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吧!华夏民族的人生态度或许也是这样吧!在历史的长河中,在有家族文明史之后,华夏民族的子孙们就是在送走先人和迎接新生命的过程中完成了家族的传承,也在有字和无字的家谱上依次书写着远去的先辈们的名字。

大舅和二舅已经走远了,我永远怀念他们!